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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禮好

行業資深媒體人、產業評論員。現任某行業媒體執行主編。如需轉載,務須署上作者姓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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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說:拖拉機手的故事收藏

  有一個工廠的工人常說:“誰知道一個被窩里幾條腿呀?”這句話,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,但出了這個工廠,人家就不懂這句話,因為這是“文革”時期的一個故事引起的。后邊我們還要提到這個故事的原由。

  這個農機廠實際上是個拖拉機站。有多臺拖拉機供生產隊耕地,當然別的活兒也有,如播種、收割等等,農機修理也有,很少。一年四季生活在生產隊里。農閑回廠檢修一下機器,就又回來了。不在這隊就在那隊。拖拉機手耕地是兩班倒,24小時分兩班,還有重疊交接班的時間,每個班十二個小時要多。所以機手很困很累。****好的地方是生產隊的伙食很好,經過大躍進、困難時期都沒斷雞、肉。糧食品種沒了白面,也是純正的玉米、豆類、高粱等等。社員說,這是你拱我地皮,我拱你肚皮,誰也明白。

  一臺拖拉機四個人,白班兩個人,夜班兩個人。到時輪換,多長時間一換,自己商量著辦。人們**不愿意的是打夜班,白天睡覺睡不好,夜間又困。如果地里有障礙物,如墳、樹、井等,一打盹就容易出事故。一班兩個人,一人駕駛,一人操作農機具,搞不好,耕地不是深就是淺,深了拉不動,淺了生產隊里不干。所以夜間耕地,不但機手上班,生產隊的隊長也上班,拿個小棍扎一扎耕過的熟土,看有多深多淺,淺了讓你重耕。還有耕過的地表要平坦,溝溝崗崗的不行,那播種時還要費勁。所以機手也不敢打盹,怕生產隊查墑人的檢查。

  幾天下來就人困馬乏,白天睡覺根本不行,不解乏。不行也得這么干,所以一天暈暈沉沉。這是指大多數機手這么說的。

  時間長了人們發現,有的人愛打夜班,而且與他同班的女的也愿意打夜班。另一班不換他們也無怨言。人們都怪,為啥他們這么大精氣神,不愛困。后來這事越想越蹊蹺了。銀增這個小伙子身體夠棒的,一米七八的個頭,運動員的身材,五官端正,待人和氣,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。他不愛困是因身體好。對于他愛打夜班,人們本無其他看法,但是發生了離奇事,人們就要猜疑了。事情敗露也屬偶然,自己無法自圓其說。

  那天他穿上勞動布工作服大衣,準備上夜班,他隨便掏了掏大衣兜,不料隨著手帶出來一個小紙袋,上邊有圖案。有的人就見到了,“銀增,你又不家走,準備那個干什么?”銀增神色自若,很自然地說:“那天到供銷社去,看見有,就買了。這避孕套現在供應緊張,可不好買啦!”“你家的不是生了孩子就絕育了嗎?還要套干什么?”這個人的話也是多余,剛才你還說準備回家用,這會兒又絕育了,不是自相矛盾嗎?!銀增腦子馬上轉過來了。他剛才承認是怕家走時買不到,才提前買的,也是忘了絕育了。馬上改嘴,“到時用上一個,不更保險呀!”

  這事暗暗地傳開了,都覺得詭秘。原來事情起由如此。那天晚上,北風呼嘯。銀增與同班助手竹格上夜班。他們開的是一臺東方紅-54拖拉機,車很齊全,密閉,拉上車門,不進風和塵土。里邊有機溫烘熱,溫度較高。把五鏵犁定好尺寸,進行秋耕,倆人都進了機樓。燈光較亮,視線也好。他們把犁定的深度較深。即使遇到較硬的地段,犁也不致上浮而把地耕淺,達不到18-22公分的深處。吃了夜飯,后半夜倆人都困了,銀增駕駛,竹格在副駕駛座上打盹。

  在此夜深人靜,機聲隆隆,單調而又機械的時候,是**容易催眠的。

  秋耕加上冬耕,沒完沒了,生產隊一直靠拖拉機,一直到上凍,有時地皮一揭一層硬嘎巴,方才收車。年輕的人沒天帶白日,拖拉機上滾。所幸生產隊的伙食好,主食副食都可以,肉蛋類不斷。在這困難時期別的部門是沒有的。****缺的是沒有假日。小伙子們有的結了婚,也無法回家,要等收工再相會。女的在家守空房。一句順口溜把這都概括了:有女不嫁司機郎,春秋四季守空房,有朝一日回家轉,帶回一兜子油衣裳。了卻不了思念之情,家里的小媳婦就找到作業區住幾天。那是指結了婚的。不結婚的居多,他們只有干渴。

  當了機手尋媳婦也較難,雖然是國營廠的工人,工資比一般廠礦都高些,但因為其臟,所以不受歡迎。農村姑娘都認為這工作不怎么好。多么漂亮的小伙,一穿上工作服上了班,不是油就是泥,臉也是五花臉。有時油泥少些,可塵土特多,滿鼻、眼、耳朵里都是。你想怎么會受姑娘歡迎。

  銀增是已婚并生育兒子的小伙子,竹格卻是“未婚”姑娘。兩人一同打白班和黑班。竹格跟著這個師傅很滿意,她要學好技術,一心當梁軍。

  梁軍是新中國第一位女拖拉機手。62年4月發行的第三套人民幣壹圓券女拖拉機手的原型。黑龍江省明水縣人,30年4月生人。

  竹格是個青年團員,她要盡量把師傅的技術學到手,臟活累活搶著干。所以這個師傅對她也很滿意。他們同坐一個駕駛室。駕駛室沒有寬綽的,兩人幾乎是耳鬢廝磨。男女青年動情的事是避免不了的。

  那一夜北風鬧騰得漸弱,半夜——估計的半夜,因為送飯的以及機手都戴不起100元的手表,生產隊社員送夜飯的來了,擔子擔著兩支桶。一只桶里是半桶玉米糝白粥,里面是餃子。這種飯食,是專為冷天設計的。粥不愛涼,當然里面的餃子也不愛涼。又有主食又有菜,吃起來熱乎乎,很適合冷天野外吃。

  銀增他們開的東方紅-54拖拉機,是履帶式中型拖拉機,一個班能耕200多畝地。現在他們耕的這塊地地頭長約1000多米。他們見地北頭的提燈搖晃,知道送飯的來了,困意就沒了。開拖拉機耗體力雖不大,但震動力不小,到時困餓的事是自然的。

  他們找到一個玉米秸垛,靠避風的一面打開了水桶,里邊的粥還冒著熱氣,銀增連粥帶餃子舀了一勺子,遞給了竹格。兩人吃起來,**后送飯的也開始吃。他送的飯綽綽有余,倆人的飯仨人也吃不了。

  小風吹得玉米秸垛“嗚嗚”山響,奏著單調的千篇一律的音樂。

  干了半夜活,身體累了,吃飽了也就困了。這時真想坐著玉米秸歇一會兒,又怕坐下不愿起來。于是原地站起跺步驅困。竹格豎起大衣領子,縮著脖子,向黑暗中走去。銀增知道她是找地方解手。于是自己也找到避風的地方掏出來方便。尿液在電燈光里冒著熱氣。尿完本來應該縮回,可現在仍然膨脹著,點頭不止。銀增心里一股舒坦。反而更脹大了。

  那邊黑暗里竹格正向回走,銀增才不得不把它塞進褲襠。心里的勁頭都沒過。

  古言說干柴遇烈火,怎能不燃。他們始終都做極大的克制。這次進了車以后,竹格坐在副駕駛座上,皮帽沒摘,向后一推,靠在后背上。“銀哥,我太困了。”“你困就睡吧,我自己的。”于是關閉了室燈。但是由于有外邊的大燈映照,室內依然清楚。

  不久,竹格“鼾然”入睡。帽子拉下來遮住臉。一會兒頭一歪靠在銀增肩膀上,卻把臉露出來。好一張嬌嫩的臉,在氤氳彌漫的燈光下,如夢如幻。銀增實在控制不住了,俯下頭去在竹格唇上使勁的吻了一下。他們雖有多少次這種機會,但都克制著。這次如同洪水沖破閘門。他們要深入下去,一泄千里。不必再謹小慎微了。

  他以為她一定驚訝一下,誰知她自然地承受了,而且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,使這個吻更深入。銀增也就當仁不讓了。

  這一次是夠冒險的,男女第一次接觸就珠胎暗結的事是常有的。好幾天他都憂郁,恐怕出了事。因為那時出了這種事就得被開除,身敗名裂。可想吃又怕燙,好長時間沒敢再接觸。而且鉆旮旯覓縫買避孕套。套買了卻讓人懷疑的更厲害。

  漏了餡,大家也有了懷疑,平常不斷有人察言觀色。越這樣越回避,越回避越暴露。二人卻打得火熱。本來同打夜班夠方便的了,可有時白天睡覺不踏實。一次銀增起來到女工的宿舍,竹格正在迷迷糊糊,見銀增來,精神一振,翻身要起,銀增馬上按住她,就勢給了她一個吻,倆人正在難舍難分之際,外邊有了腳步聲,如果他倆大大方方坐著,誰也不會懷疑什么,可當時他們方寸大亂,驚慌中銀增鉆入了竹格的被窩,一條被子鉆進倆人,再說又穿著衣服,顯然是蓋不嚴。進去的人看到被窩里伸出三條腿,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,也沒待著就走了。可從此以后,就有了一句順口溜,對于不明就里的事情就說:“誰知道一個被窩里幾條腿呀?”

  冬耕地就要結束了,地已上凍,夜班耕地地皮凍的是一層硬嘎巴,翻起來一片一片,如同洗臉盆那么大,拖拉的丁齒耙也耙不碎。夜間機手凍得厲害,尤其腳凍得麻木,手可以活動,腳卻不能大幅度活動,因此腳老早就凍壞了。于是拖拉機收了車。白天檢修車,晚上參加“文革”活動。比下鄉輕松多了,但伙食是一天一斤二兩,早飯一個玉米面窩頭,一盤茄泥,一碗餾鍋水,晚上一樣,十天八天難得改善一回。

  這時“文革”還是如火如荼,有時不知由哪傳來消息,又有了“**新指示”,各單位人們便瘋了似的抄起銅鼓洋號,圍著縣城喊著口號敲敲打打,不管白天黑夜,時刻不停。轉回來都累的不愛動了,但這是對主席的態度問題,絲毫馬虎不得。

  這天又來了一個“爆炸”的新指示,銀增肚子不合適,請假沒去。見銀增沒去,竹格也說不舒服沒去。

  一個大院落清清靜靜,只有門衛在大門口轉悠。銀增的男宿舍在前排,竹格的女生宿舍在**后一排,是個單身宿舍。因為女工結婚的都已在外邊有宿舍了,只剩下竹格獨身在單位,這就成就她干一些事情的條件。

  銀增溜達到后排,見門衛正在門口張望。就邁腿進了女宿舍,竹格正在期待著他呢,迫不及待的倆人就摟在了一起,這時只聽宿舍門“叭”一聲從外面給鎖上了,這是門衛干的一手。銀增隔著玻璃一看是門衛,就勃然大怒:“老王,你這是什么意思?為什么鎖門?”,老王說:“你們干的什么事你們知道!”,“我們干了什么事了?不許在一起說話嗎?”一時把老王問的語塞。

  銀增說:“一男一女在同一個屋就犯法嗎?你又看見了什么?你真是吃飽了撐的,狗拿耗子多管閑事,要出了什么閑話,找你算賬!”

  “太莽撞了,如果等一會就能捉奸拿雙了”。老王一邊嘟囔著一邊打開了鎖子,對銀增說“逗著玩呢!我是怕你們出事,別人說你們的閑話,才這么做的。”說完扭頭就走了。

  這次雖然給了銀增一場驚嚇,全靠隨機應變蒙混過去,但畢竟外邊已經悄悄散播一些人人喜聞樂道的消息,誰讓老王看到了。**后這消息傳到了銀增和竹格耳朵里,倆人商量了一下,找到“革委會”主任,要求解決污蔑不實之詞,主任說:“這好辦”!吃了晚飯,主任一敲銅鑼,一吆喝:“大家院子里集合!”主任立在一個凳子上說:“今天這個會主要解決銀增和竹格關系的問題,今天大家去游行了,他倆沒去,到了一個屋子里去了,讓門衛老王看見,用鎖子鎖在他們的屋子里。銀增不干,說在一個屋子里犯什么法呀?**后老王放出了他們,說了好話。但是小道消息說老王捉了奸。現在要當面澄清,究竟是怎么回事。先讓銀增上來說。”

  銀增上了凳子,說:“我今天肚子疼,請了假沒去游行。出來溜達溜達,想起竹格的宿舍是個書畫室,里面有人們的書法,我就去了,正好竹格也在,進去時間不長就聽到外邊響了一聲,有人把門子給鎖上了,我隔著窗戶玻璃一看是老王,當時就叫住了他,問他鎖門干什么,老王說,一男一女在屋里恐怕犯嫌疑,我說,我犯什么嫌疑。后來老王把門打開就走了。現在外邊滿城風雨,說老王捉了我的奸,還說捉奸拿雙,怎么不回家捉他老婆去呀,誰家沒女的?”

  主任對著老王說:“老王,你究竟抓住了什么?沒有就是污蔑。”老王也站上凳子,哭喪著臉說:“對不起,大兄弟,我也是為你好,怕真有了事就晚了。”“哈哈!到現在還抱著這種態度呢!”**后,主任命令門衛老王勞動反省,以觀后效,并在大院墻上張貼了一張悔過的大字報。

  銀增、竹格的小風在悄悄刮時,卻也另有兩股小風刮著,說明銀增和竹格婚姻不幸,同為天涯淪落人,讓人對他們無限同情。

  五十年代初期,農村經過統購統銷征集余糧運動,將農民家底一下子打掃干凈,人們已經感覺餓了,餓還得大干,不干、干不好不分糧不管飯。這時銀增的丈人身體不太好,女人又懷身子。因此吃飯打不夠份,分東西不夠份,一天愁苦。同時銀增的父親卻膀大腰粗,力氣有的是,常替銀增丈人家干點活,還接濟點雜糧,銀增丈人感激不盡,不知如何報答好。

  一天男人唉聲嘆氣說:“為了報答他們,我看只有一個法兒,你懷了身子,他媳婦也大肚兒了,說好將來同生男的就結拜為把兄弟,同生女的就結拜為干姐妹,一男一女就結為夫妻”。這一方法深得女人同意,和銀增家一說,也都贊成。事情就這樣定了,還請人寫了約定書,以防反悔。時間不長,銀增家生了男孩(銀增),母大子胖,營養豐富,胖胖大大,白白嫩嫩,好個大肉小子。等另一方一下生,卻讓人泄了氣,瘦小枯干,小黑猴兒一樣,眉目夠難看的。

  男方唉聲嘆氣,咱就尋這么個媳婦呀?還不如打光棍呢!女方喜不自禁,高高興興,但又怕閨女配不上人家小子。

  兩家誰也不想反悔,人的命天造定,隔著肚皮誰知長的什么樣?聽天由命吧,只要將來孩子自己沒意見就都好了。

  銀增一想起來就哭泣,爹娘瞎了眼,給尋了這么個媳婦。村里也沒一個人贊成的。但苦于約定,銀增不便做硬主退掉這婚姻了。牛不喝水強按頭,不夠法定年齡,也托人說情,上了許多說和人,硬起了結婚證,完成了這個極不般配的婚姻。

  銀增迷迷糊糊怏怏不可終日,對他來說新婚不是快樂,而是晦氣。晚上獨睡。女人一點也引不起他的興趣。久而久之,變得怔怔忪忪,愣愣呆呆,像中了瘋魔一般,不是哭就是笑。人們說銀增壞了,要不治治、怕落成瘋病。

  這時他父母才著了急,特意請來外村的馬大仙給收拾。這馬大仙40多歲,據說能探陰曹地府,有什么事可以請她去地府打探。

  馬大仙說:“據我看公子沒事,那邊的小鬼想發點兒小財,造這么個亂子得點外快,給他點就得了。我再過去將公子的名字銷了。那要個大數,給我人民幣,我換成陰曹地府銀行錢就行了。”

  馬大仙吃飽喝足,打了個哈欠,說:“我這就走。晚了怕排不上號。你知道探陰曹地府的海著啦。”

  馬大仙床鋪上一坐,兩腳似懸空不懸空,不但來回晃,有時還踏步。這就是入了陰間路了。嘴里咿咿呀呀,一會兒呲牙一笑,讓人嚇一跳;一會沉悶不語,眉頭緊蹙,讓人心驚。

   鬧騰一會兒工夫沒完,銀增爹添了幾百元,才一個哈欠打完,回陽了。“公子沒事,我給了點錢將簿子上的名字(小鬼們瞎填的)給銷了。婚姻馬上要見喜,三年后自然和好,放心!”銀增爹娘都相信了這話。時間長了,有了孩子自然就好了。

  畢竟男人控制不住女人的誘惑,后來女人果然懷孕了,生了個大胖小子。隨他爸,一點也不隨他娘,銀增倒也喜歡。就這么將就著過活了。但始終存心有朝一日退掉這婚姻。

  另一股風卻是竹格的。

  竹格的家鄉一帶,有那么幾個村,自古以來實行小女婿。小男孩十二三歲就可以娶大媳婦,到了十七八歲再完婚。因為媳婦都是十七八的大姑娘,女婿小,不懂風情,媳婦往往守空房多少年。這期間許多都出了事因為公公不過30左右,很容易和兒媳婦出事。

  “鳳亭、吾夫、洪山堡,七十二個扒灰老。只有一個不扒灰,兒媳婦趕著公公跑。”這個順口溜流傳了多少年,惹得多少年沒人敢將閨女嫁給這些村。辦也就說住親戚家。

  竹格沒有逃脫這種命運,因為挨餓,十五六時她爸爸將她給了一戶很富裕的戶。家里很困難,又要了多少斤糧。一家逃脫了挨餓的命運。小女婿十二三倒也可人。然而也難逃尷尬的命運。一日家人下地的上學的,只剩下公公、兒媳。公公百般挑逗。嚇得下午就回娘家不去了。那邊一是要人,二是要糧。拖著給不了,等日后還。

  后來農機站招機手,竹格就去了。心里的郁結通達多了,很受歡迎。不過他那小女婿也大一些了,有時就去機站找她,說是他媳婦,愿意和他結婚,他都回絕了,但男方老藕斷絲連,人們都知道她有個小女婿,等于嫁過人,是后婚。

  后來小女婿覺得沒什么意思也就不怎么找了。本無結婚登記證,不找就拉倒了等以后還人家糧食。但是她總有個小女婿的陰影。

  捉奸雖然沒捉到,但那些流言卻消滅不了。誰都知道銀增、竹格是非常親近的,他們倆苦思冥想,如何退掉銀增的婚姻。這樁婚姻無疑是非常難的,那要經過離婚手續,多次銀增和其妻說要離婚,女方都不同意,只有這樣遷延時日。究竟怎樣和他妻離了婚,左思右想,不得要領。當時許多饑民舍家棄舍出逃,去哪找口飯吃,大批流民奔向邊疆少數民族地區。那里政策寬松些,能吃上一口飯。成為國家說的“盲流”,也就是盲目外流,究竟盲目不盲目,能吃飯卻是真的。

  銀增和竹格商量,咱是不是也參加這一行列。思考多日,做好計劃,到北方呼和浩特包頭找工作,**好干機械行業。不然奔草原,搞咱拖拉機的行業。在那里安家立業,短時間不準備回來了。走時,銀增先去打探,一切有了眉目,再讓竹格去。

  他們準備了一些糧票、錢和衣物。就在六一兒童節那天,天氣晴朗,一切一切都那么自然和諧。銀增環顧四周,都如往常,鎮上響起片片歌聲,及銅鼓洋號聲,今天是孩子們的節日啊!

  銀增上午回宿舍換了衣服,和班組長請假,到浴池去洗個澡。直接奔了汽車站。回眸望了望小鎮,望了望機站,這就告別了工作幾年的單位。今后怎樣,不得而知。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。銀增克制著掉了幾滴眼淚。又看了看小鎮的天空、景物。他知道從此他就不是國家的人了,一切公私分明。但是為了這樁婚姻,不得不舍棄了公家這個飯碗,舍去容易回來難,不辭而別,想回來就難了。但他決心已定。汽車隨著喇叭聲,徐徐開動。踏上了征程,奔向不可知的未來。

  這是一個爆炸性新聞,農機站的一位駕駛員失蹤了。班組長只知道請假去洗澡,卻是一去不回頭,放在社員身上,為找吃外流,隨便一去,是無人過問的。而現在卻是一個工人。

  為知道他的來龍去脈或一些蛛絲馬跡,人們琢磨來琢磨去,想到誰和他親近就問誰。這個人不約而同,都認為必須問竹格了。因為他倆是在一個機車組,而且又比較親密,當然會知道一些隱秘的。

  竹格氣氣昂昂,你們問我我問誰去,我還找你們要人呢!我丟了車長啦!人們好言相勸。她說無中生有,無事生非,把人逼絕了,現在倒找我要人,我還找你們要人呢!單位上找人,家里知道了消息也找上門來,銀增哪去了?尤其小媳婦抱著個大胖小子,跑到單位上哭哭啼啼要丈夫,鬧得一塌糊涂。

  事情還未消停,又傳來小道消息,某北方省火車站發現了一臥軌自殺青年。這一來把小媳婦嚇得夠戧,催促家人去查看,但無路費,一時未能成行。這時村里又起了謠言,銀增所以出去,不是一時的想法,只因膩歪了這個媳婦,現在果然走了,這一走甭想回來。小媳婦一聽,原來還是為我,我何必讓人討厭呢,破車礙著好道,哭哭啼啼,悲悲切切。幾年了,盼他回心轉意,原來不行,我不如給他騰了這塊地方。那天夜間給孩子喂了奶,把孩子抱給婆婆:“媽,讓他跟著你吧!”放下孩子扭頭回了自己的屋。

  這是怎么回事?婆婆很蹊蹺,啪!一聲玻璃瓶落地的聲音,隨后聽見媳婦叫了一聲“媽”,就又聽見翻滾的聲音,婆婆趕緊過去,知道媳婦是吃了農藥,趕緊招呼街坊鄰居送醫院,但是哪容那個工夫呀,收拾好了,人也就不行了。小院里娃娃哭叫,大人們哭聲一片。人死了倒引起一片同情,人家不就是丑點嗎,多俊是俊呀!年輕輕扔下個孩子,一呼啦屁股去了,看著怎么辦?

  盼星星盼月亮,盼兒子的行蹤消息,終于有一天消息讓郵遞員帶來,銀增已經在邊疆省會青城運輸公司找到了工作,搞機械維修,并轉告竹格等待,這里安排好了就接她。

  第二封信就知道了媳婦自殺的消息,一日夫妻百日恩,無限悲痛。但也了卻了一件大事,畢竟陰陽兩隔,各走各路了。夜間頭向南磕頭,祝愿原妻隔世幸福,也怨她為什么那么傻,待不到一塊就分開,世界不光我一個男人,難道找不到另一個嗎?晚了,一切都晚了。她走了,等有朝一日回家再去給她上墳,先在凄涼的棺材里休息吧!伴著蟲兒叫吧!

  銀增在汽車運輸公司搞維修。是那種**臟**累的底盤,如果從學徒起就那么學,到頭來發動機根本一竅不通,不用說駕駛了。

  銀增改了地方,隨大批盲流向大青山北的草原進軍,那都是些南邊省份農村挨餓的饑民,那里人山人海都有人組織管飯,然后向各個農場點分配。銀增等二三十個農民分到阿巴旗額爾登農場,接人的是幾輛大木頭轱轆牛車,慢慢悠悠奔向了北方深處。車上有一五十多歲蒙族男子,一口純正的北京方言,他是從前在北京屠宰場學徒時學的漢語。

  他介紹說,誰也不許劃火吸煙,著了火可是大事,要判刑的,干活一樣聽隊長的,干不好不給飯吃。雖然當時該地還未定量,大碗米飯隨便吃。

  額爾登那個地方有一個泉眼,常年四季流水,這是定農場點的首要條件,沒水人畜不能活。人門挑水脫坯,并由外地弄來楊木檁條,當地連一顆柳毛也不長,很快蓋起了一排宿舍,剛來時是露天睡覺的。

  一天三頓飯,不是白面大餅就是高粱米飯,菜沒有,頂多蘸點鹽水,人們開始寫信和家里聯系。

  人們拾牛糞當柴火,各個門前一堆。上邊每人發了一雙氈疙瘩,一張大羊皮,由自己裁剪縫成大皮襖,每人一只大毛帽,腰里系上腰帶,穿氈疙瘩走路,儼然一個蒙古人,蒙古袍的袖子很長,不戴手套,鞭子把往袖子里一吞,抱在肩上,冷氣侵不到。

  此時竹格已經走上北下途中,她同樣是不辭而別,許多流言蜚語攪得她心神不寧,她請了長假,等銀增出走,她背的黑鍋掀掉,她再上班。

  這天屋外“咴咴”叫了幾聲,“叭叭”大步流星來了兩匹駱駝,站下后,騎手(郵遞員)給了信號,倆駱駝同時下臥。人們幫助第一個駱駝卸下郵袋,第二個駱駝的駝峰里卻是一位穿著棉衣棉褲罩毛巾的標致的大姑娘。下了駱駝,銀增趕緊向大家介紹,這是他的愛人——竹格。

  人們給銀增安排了一間宿舍,燒了炕,撿了些破氈條墊在炕上。竹格帶來的被褥鋪在上邊,儼然一間新房。稀里糊涂算是結婚了。但是這“新婚”之夜卻讓銀增著實吃了一驚,她已經有了幾個月的身孕了,這是臨來時暗暗放下的種子,在這蠻荒野地這可怎么辦?應該張羅如何坐月子。

  農場里有一戶老太太,有兒子、兒媳,姓于。銀增想請老太太到時當接生婆,聯系幾次說年歲大干不了。銀增無可奈何,一天天拖著,產期越來越近,其他有女的但全是年輕的,到時再說吧!

  此時天氣驟變,北風呼嘯,大雪紛飛,幾天幾夜,無休無止,天晴后人們清理了雪,快該準備過陽歷年了。首先糧食需要從糧站運來。這里的小道都是清理出的較平的石頭道,談不上平坦。大雪后道路沒有了明顯的痕跡,全憑摸索著走,再說老牛熟了這條道,有點老馬識途。

  銀增跟車拉糧,腰里掖著一支小扁酒瓶,回來偷著灌了一瓶花生油,另外弄了幾斤高粱米。這一切小偷小摸的行動,全是準備竹格的生產。農場這么簡陋,甭說電,連煤油照明也沒有,只得在燈碗里放上花生油,再放上一條粗棉線,點燃照明。

  竹格躺在炕上已經笨得下不來炕,再說從來沒受過這么大的冷,開拖拉機冬耕地雖然冷,比這零下幾十度的氣溫可高多了。銀增把炕燒得熱熱的,給她接屎接尿,喂吃喂喝,光有糧沒有菜,對孕婦是不利的,但也沒法。這幾十個人的新成立的小農場,還沒有蔬菜。家里來信說,孕婦少吃牛羊肉,怕孩子肥大不好生,其實牛羊肉也沒那么多。

  由上邊拉半扇牛肉或幾只羊。回來在集體食堂伙房大鍋里煮,鍋里要放上少量小米,并大大砍一塊茶磚,用布包好。扔在鍋里,一直煮到肉爛,人們用刀拉下一塊,手拿口啃,**后喝點米湯,吸點骨髓,一切就完了。蒸個包子包個餃子,搟個面條,根本做不了,只能烙個大餅,一切條件還沒有。這當然不是說這幫漢人或漢化了的蒙古族人不會。

  乍來時這幫漢人連用牛糞當柴用都不習慣,做飯燒的是糞,飯卻是人吃的。有時剛抓到了牛糞就拿炊具或飯食,漢人非常膩歪,但后來也習慣了。

  草原上的牛根本吃不上什么草料,一律的熱天青草,冷天荒草,大量補充營養。吃飽了到小溪處喝一肚子涼水,開始倒嚼,大便不像平原上的役牛那樣成型,而且是落在地上是大扁片,這種牛糞因無草料,只是反芻過的纖維,說不上臭,干了的牛糞很輕,點燃后一吹能起火。蒙古族兄弟多年靠這生活,養成剽悍的體魄。

  竹格自下了雪以后,就不出屋了,后來不出被窩,銀增摸著竹格越來越鼓的肚子,一陣喜悅一陣愁,喜的是就要當爸爸了,愁的是怎樣接生。

  這一天天氣晴朗,牛糞已經不多了,銀增需要到草原深處去揀,把一些需要的東西預備到竹格手邊,告訴她別下床,傍晌我就回來了。竹格沒聽話,下床摔了一下,還在肚子疼,銀增回來趕緊求人去請老太太,不來,歲數大,干不了。無奈,銀增灶膛里坐上半盆水,里邊泡好毛巾、剪刀。實在不行把小孩剪掉,也得保大人。肚子疼一直鬧到快半夜了,還沒停,銀增一方面可憐,一方面想,不行就掏出來,這生小孩的知識從書本上他也知道一些,孩子在胎里原是坐相,出生時得轉頭向外,如果轉不過來,不是橫生就是逆生,造成難產,大人就完了,到時他一剪一剪將小孩剪碎,也要保大人。

  這時竹格難過的趴起來了,而且顯而易見的出來兩只小腳丫,這讓銀增大喜過望,知道不是橫生,一手拖住竹格腹部,一手握住兩只小腳丫,沒費力氣,徐徐整個小孩就下生了,而且是個男孩。銀增從書本上知道,小孩出生后要“哇”地哭一聲向人間報道,開始吸氧,不哭的要接生員提兩條腿向上,一手拍一下屁股,哭一聲拉倒。銀增想拍一下,提起來小瘦猴一樣,有氣無力,連眼沒睜,工夫不大,就回到閻羅那里報到去了,這倒也放心,免得為他發愁,抱起來和竹格說明情況,并讓他看了看,也不枉母子一場,可竹格黯然淚下,大人好就好,一切從頭來。孩子用破布卷了個卷,在地下放了四幾天,就扔到草原去了。這點骨血給了草原做個紀念吧。不時場里的女人過來探望,誰也沒讓他們看,因為居心叵測。過了幾天,果然五六個娘們進來了,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婆,進屋掀鍋蓋,用馬勺控鍋里的高粱米剩粥,另外看看燈碗有油,有過油燈,大為驚奇似的,倆燈啊!

  走了以后,一會兒西鄰一個十二三的小伙子,跑過來說,剛才她們說丟了東西,到你們這兒翻來了,小心!

  次年春暖花開,滿山遍野的碧綠,極目四射,草原一眼望不到邊,只有遠遠的黃牛在低頭吃草,或也過來馬群和羊群,牧羊人都騎馬,懷抱大桿鞭子。看來牧民還是習慣于放牧,這里銀增與竹格正在開拖拉機耕翻,千年的黑土地得以翻身,它們要向人間獻糧,在國家缺糧人民挨餓的情況下,顧不得什么生態平衡,能吃飽了拉倒。銀增、竹格成了這個農場**受歡迎和尊敬的人。(完)

  作者:呂學敏

發表于 @ 2010年05月18日 19:35:00 |點擊數(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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